沈阳农业大学土壤学实验室里，一名梳着马尾的女生正专注地观察着培养瓶中的土壤样本。她全身心投入的褐色土壤，也正如她的人生写照——历经风雨，却孕育生机，充满希望！

她叫潘越，这位1999年出生的女孩，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患病的母亲和一个破碎的家，书写了孝老爱亲的人生赞歌。

潘越和母亲。记者陈博雅摄

无言的爱

沈阳市于洪区的一处回迁楼中，刚进门的潘越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先去厨房看一眼：不是饿了想吃东西，而是看看母亲是否关好煤气，当天吃了什么。

在她3岁时，父亲去世了，幼小的潘越跟随患有脑炎后遗症的母亲一起生活。

虽然忙着论文和科研，但潘越在学校时每天“恨不得给母亲打10个电话”，主要为了提醒母亲，做完饭别忘了关火，及时关水龙头，用完电器别忘拔电源，也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潘越的家，陈设简单，干净温馨。母亲指着家里的电视说：“家里这些电器都是潘越打工赚钱买的，孩子挣钱不容易，我说不用买，她怕我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在这个家中，女儿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母亲的依靠。

山石挡不住生命破土的顽强，生活中的磨砺往往让孩子更快地成长。6岁时的潘越，找到家附近的一家小饭店，提出帮老板剥蒜赚钱。就这样，她用稚嫩的小手挣到了一笔一元五角的“工资”。能为家庭获得收入，小小的潘越特别高兴。

困境，没有让潘越低头妥协，她选择逆流而上。上小学一年级时，洗衣、做饭都是潘越的事了。“每天5点要起床做饭，放学就往家跑，给妈妈做饭、喂药，晚上做完家务，趴在炕沿上写完作业再睡觉。”潘越说，每天走在上学的路上，是她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区里，潘越家的灯，总是早早亮起、很晚熄灭。除了做家务外，这盏灯下都是潘越用功学习的身影。她一边照顾母亲、支撑起这个家的同时，一边努力学习一路向前。

潘越所在社区党委副书记王莎莎见证着潘越的成长。“这孩子不但没人管她学习，她还得管家里的大事小情……”

潘越不断告诉自己，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

让妈妈生活得幸福，一直是潘越心里的愿望。小学六年级时，潘越想给妈妈买件新衣服。当时，母女俩每月的全部收入就是低保金，这钱不能动，必须用在刀刃上。于是，她就利用假期业余时间为一个工艺品店做扎花，扎一个手绢花有5角钱的收入。刚开始不太熟练，潘越手上经常被扎出好多针眼，回到家还要洗衣服，导致睡觉时双手都是红肿的。假期结束时，她赚到了600元，给妈妈买了新衣服和她爱吃的水果，那一刻，母亲落泪了……

为了照顾妈妈，读高中时，潘越选择走读，每天从学校到家需要换乘两趟公交车，但为节省一份车票钱，她只乘坐一趟车，然后步行20分钟回家。

“孩子学习上从来没让我操心。有一回天都黑透了，孩子还没回来，我去接她，结果还走丢了……”母亲记忆力不好，但这件事，她一直没忘，如今提起，还是忍不住掉泪。而潘越至今还记得当时担忧的心情。此后，她再也不允许妈妈去车站接自己。

上大学后，潘越利用课余时间赚钱为家里添置洗衣机等各种家电；每到换季时，按照妈妈喜欢的颜色购买合适的衣服；放假有空时，带着母亲到博物馆、公园、商场等地方转一转……

“潘越挣钱自己舍不得花，给我买这买那，要是有一口好吃的，多远都得给我拿回来……”在母亲眼中，女儿对自己“十个头”的好，懂事得让人心疼。

尽管学业和打工很忙碌，潘越总是抽时间回家，安排好母亲的近期生活再返回学校。

“只要妈妈能在我身边就好，干什么事儿都不会觉得苦。”潘越知道，只要妈妈能在身边，她在这世上就有一个温暖的家。

今年5月，潘越荣获全国孝老爱亲模范。在照顾好母亲的同时，她还用不懈的奋斗，成长为沈阳农业大学土地与环境学院土壤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深深扎根。

眼里的光

“感谢您一直对我的帮助，正是因为您的帮助才有今天的我……”每当教师节来临，沈阳农业大学辅导员袁玲总会收到这样一张手写贺卡，落款处“潘越”两个字，总能勾起她对这个女孩满满的记忆，那是2018年那个难忘的初秋。

9月开学季，新生报到的热潮刚刚褪去，袁玲坐在满是学籍卡的办公桌前，指尖在一张卡片上停住了。照片里的女孩面庞淳朴，眼睛透亮，备注里写着“单亲、低保”。“这个孩子，得重点关注。”袁玲特别抽出了潘越的学籍卡，递给负责资助的辅导员，“先了解下她的生活情况，别让孩子因为钱的事为难。”

“为了多挣点补贴家用，她寒假在超市生鲜区整理冻货，那么冷的地方，小姑娘的手冻得全是裂口，可她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提过一个字。”袁玲和记者说起这些时，声音里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也正因如此，潘越成了袁玲带2018级本科生以来，第一个上门家访的学生。

面对老师的到访，潘越丝毫没有因为家境的拮据而显得局促。她热情地招呼着几位老师，熟练地拉过椅子请老师坐下，又转身倒热水，动作麻利又周到。“这是我妈妈。”端着水杯回来时，潘越轻声介绍着坐在一旁的母亲，“她偶尔会有点糊涂，您别介意。”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承担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重担，却依旧乐观坚韧的女孩，袁玲心里的酸涩又深了几分，她悄悄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多帮衬这个孩子，不能让生活的苦难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袁玲老师和潘越谈心。潘越供图

从那以后，袁玲为潘越找了很多勤工助学的零活。校园里，总能看到潘越忙碌的身影。每天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过，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教室时，她便拿起墙角的扫帚，弯着腰认真地清扫地面，连桌角缝隙里的纸屑都不放过；到了饭点，学生食堂的窗口后，她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动作麻利地为同学们打饭、递餐，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课余时间，学院的办公室里也总能见到她的身影，她耐心地整理着一摞摞文件材料，分类、装订，做得一丝不苟。无论承担哪份工作，潘越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始终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对待。她经常说，这是她目前仅能做到的对老师推荐勤工助学岗位的感恩与回馈。

在潘越的大学时光里，一辆红色的小自行车是她最忠实的伙伴。这辆车轮不大、样式简单的小红车，从大一开始就陪着她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每天清晨，她骑着小红车赶去上课，车把上偶尔还挂着简单的早餐；课后，又匆匆骑车赶往勤工助学的岗位。日子久了，车身上添了不少深浅不一的划痕，零件渐渐老化，但潘越始终没舍得换掉它。袁玲说，直到现在，校园里依旧能看到她骑着小红车风风火火的身影。

一次，袁玲因为加班错过了教工餐厅的饭点，来到学生食堂就餐。正当她在各个档口前徘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袁老师！”她循声向食堂档口里面望去，只见潘越戴着白色小帽子，胸前系着围裙，正站在窗口后朝她笑着挥手，语气热情地问：“老师，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打！”袁玲说，这份工作有学生觉得‘没面子’，找各种理由推脱，可潘越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为难情绪。

袁玲指着桌面上那瓶鲜红的永生花，欣慰地说：“这是潘越本科毕业时送的，这孩子平时话不多，但她待人处事的点滴细节，总能用无声的行动让人体会到这是一个饱含深情、懂得感恩的孩子。”在她心里，潘越的小圆脸总是充满阳光！

潘越的乐观向上也同样打动了沈阳农业大学土地与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虞娜。从入学起，潘越就是课堂上的“前排常客”，老师讲土壤有机质分析，她在笔记本上将实验步骤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同质地的土壤，实验设计的采样频率不一样？”“如果遇到极端天气，怎么保证数据的准确性？”这些在本科生中少见的“打破砂锅问到底”，让虞娜一眼记住了她。“别的学生满足于学会知识点，她却总想着吃透逻辑，这股钻劲，是做科研的好料子。”虞娜告诉记者。

潘越在做学术报告。潘越供图

即便身兼数份勤工助学的工作，潘越也从未让忙碌耽误过学习。抱着厚厚的专业书扎进图书馆，潘越常常学到闭馆的铃声响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知识才是撑起家庭希望的坚实力量。翻开她的课本，每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笔标注重点、蓝笔记录疑问，笔记本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不同颜色对应着不同的知识点和待解决的难题，一目了然。这份对学习的执着与认真，藏着她对未来的期许。

“她校内校外做了好多份兼职，但从没要求别人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照顾，更怕给别人添麻烦，总是提前到，多干点。”潘越本科同学唐子涵说，她至今仍记得和潘越一起备战大学生创新创业比赛的经历，项目需要混合药品、磨土，潘越从来不嫌脏、不嫌累，主动承担。

努力从来不会被辜负。大学四年里，潘越凭借着这份拼劲，连续两次捧回了国家励志奖学金、曙光奖学金等，还光荣地成为一名党员。拿着红色的荣誉证书，她没有丝毫骄傲，转头又投入到更紧张的学习和科研中。

心底的梦

“再挖深两厘米，这个土层的含水量数据才更准！”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农田的田埂，潘越蹲在田地里，手里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土。身旁的采样袋依次排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时间、地点和土壤编号。

2022年，潘越以优异的成绩本科毕业，并顺利获得本校免试攻读博士的资格，成为一名土壤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留在母校，继续探寻土壤的秘密，对潘越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我而言，沈农不光是求学之地，也是我心中温暖的第二个‘家’。”对母校，潘越充满眷恋与感恩。在这片学术沃土上，她深深体会到被爱护的幸福感，在如家人般的老师指导下，用专业知识不断充实自我，在母校学风的浸润下，深深扎根在祖国大地上做学问。潘越说，自己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高校教师，既能育人，也能用科研的成果助人。

直博的“快车道”，并没有想象中轻松。跳过硕士阶段的系统训练，潘越刚接触博士课题就犯了难：身边同学能熟练设计试验方案，她连论文的逻辑框架都摸不透；别人对着数据图表游刃有余，她连坐标轴的字体大小、图例颜色搭配都要反复查证。“当时就想着，既然认准了科研这条路，就不能掉链子。”潘越说。

渐渐地，潘越将这份焦虑变为“笨鸟先飞”的动力。

2023年，在确定博士论文题目时，一个难题摆在潘越眼前：如何精准模拟田间土壤水分变异？为了找到最佳方案，她和导师虞娜教授在办公室反复讨论，从文献中寻找灵感，实地观察不同天气下的土壤状态。几天后，她拿着新的试验设计方案找到虞娜，还附了调控土壤水分的具体方法。“她总说，多考虑一步，实验数据就多一分可靠。”虞娜笑着回忆。正是这份精益求精的态度，让潘越在科研路上快速成长。

“直博生通常需要更长时间适应，但潘越的进度比同期博士生还快。”虞娜告诉记者，她做实验时会同步记录“问题日志”，遇到数据异常不轻易放过，要么查文献找原因，要么反复验证，直到弄明白为止。如今，她已完成3篇学术论文，每一篇都因逻辑严谨、数据详实获得认可。

实验室里的严谨，到了田间地头，又多了几分 “烟火气”。“得提前跟农户聊透，知道地块的耕种情况，实验才能贴合实际。”每次下乡前，潘越都会列好两份清单：一份是实验工具，从采样袋到测量仪，一一核对；另一份是团队物资，早餐、雨衣，甚至防蚊虫药膏，都准备齐全。到了田里，她总是冲在最前面：翻土时裤脚沾满泥污，取样时趴在田埂上仔细观察。“土壤样本不能等，错过最佳测量时间，数据就不准了。”

除了做好自己的研究课题，潘越还主动分担课题汇报准备工作。学弟学妹对着实验仪器犯难，她也掏出自己的“实验笔记”，操作时的小技巧也手把手传授。

潘越在导师指导下做实验。潘越供图

如今的潘越，虽然已经在科研路上收获不少成果，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我的论文写作还有不足，有时候逻辑还不够连贯。”为了改进，她把英文论文逐段翻译成中文，对照着学习学术写作的框架，写完初稿后，又请虞娜逐字逐句把关，连标点符号的用法都反复琢磨。同时，科研路上的“硬仗”，潘越也从不含糊。为了测定土壤水分特征曲线，她主动联系工程师学习专用仪器操作，还琢磨着优化仪器参数，她一口气设置了十组重复测试，只为获得稳定数据。

“土壤是有温度的，科研也是有温度的。”

在第九届全国道德模范的颁奖现场，潘越问自己：坐在这里，和其他模范相比我是不是还差得很多？答案慢慢变成潘越内心的坚定：努力练就过硬本领，真正做到研究农业、扎根农业、献身农业，心系无边沃野上的丰稔、青山绿水间的乡村和千家万户里的农民。

在科研“沃土”上，潘越正努力耕耘，让梦想深深扎根。

采访手记

青春之花向阳生

她是妈妈生活的依靠，是社区书记眼中热心社区公益、孝顺懂事的小女孩，是老师眼中踏实努力的好学生，是同学眼中温暖和带动周边人的“小太阳”……

对于过往中的困难，潘越总是一两句话带过；而说起生活中的美好、说起她研究的土壤学，她语气中的欢快和眉宇间的神采又一次次让记者感动。

“谁的生活里没有点风雨呢？如果其他人处于我的处境，也一定会和我一样坚强乐观、勇敢面对。”潘越总说，她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在逆境中与母亲的相扶相伴并没有让她感到生活的苦楚，相反自己十分珍视这份磨砺，珍视最可贵的亲情。

潘越说，以前没有勇气向别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在老师和同学们的鼓励下、在爱心的温暖下，如今她打开了“心结”，因为“通过讲述我的经历，也许能够帮助到和我曾经一样身处困境的人，让他们摆脱迷茫、重拾信心。”

“我遇到的人都这么好，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小小的潘越开始“模仿”那些温暖她的人，做让人温暖的事儿：她学习和兼职之余参加支教、环保等志愿服务、参加关爱残障儿童活动，参加义务献血……包括，她想成为一名高校教师的愿望，也是因为那些温暖而在心中扎根。

遇到难题怎么解决？“就像爬坡，刚开始喘得厉害，但你坚持往上走，回头看，那些坎儿，都成了铺路石。”潘越说，她喜欢解决一个个难题后的成就感。

“用力奔跑、勇敢攀登、不怕吃苦、永远奋斗。”这是潘越的座右铭，躲不开难题，那就勇敢地跨越困难，把平凡的日子过成闪闪发光的模样。

新闻链接：土壤·春晖——记全国道德模范、沈阳农业大学学生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