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陈其本、张克威、曹诚英、谢群、王缺、徐仁杰。
1962年，曹诚英教授生日照。

　　十月里，复旦大学派出由赵东元院士带领的几位老师到沈阳寻找1952年复旦农学院北迁师生的足迹，曹诚英教授的一件棉袄因为藏着那段史实的温热，再次进入我们的视野。

　　1952年，复旦大学农学院全体师生北迁沈阳。中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曹诚英，是著名的棉花专家，也是复旦农学院院长钟俊麟向当时的沈阳农学院院长张克威提出需要特别照顾的老先生之一。钟院长说：曹先生身体不好，在复旦，有些课是学生到她的家里上的，到了沈阳，还能让她这样上课吗？张克威说：复旦能做到的，沈农会做得更好。

　　沈农做到了。

 　　曹先生不仅住进了沈农教师宿舍中的甲种楼，还有十几位青年教师和学生接受了常去家里探望和照看曹先生的任务。课余周末逢年过节，曹先生的家里总是人来人往，亲情依依。那是曹先生多舛际运中最安定和快乐的日子。

　　受到沈农关爱的曹诚英教授全身心回报。在教学科研上她的马铃薯高产研究成果卓著，在学术论争中她奋然拼争。她是沈农教师中唯一一位主动提前两年退休的三级教授。她是沈农教师中众多关爱学生的教师之一，她以母爱之心爱着她的学生们。

　　曹先生那张60岁生日照上，围绕着张克威院长和曹先生的4位年轻人：陈其本、王缺、谢群、徐仁杰，都来自上海又都先后留校或调回学校任教。曹诚英教授1957年搬进苏式二层甲种楼的楼上，和住在楼下的陈其本一家成了紧邻。陈其本的丈夫去香港后，两代单身女性相濡以沫的那段时光，滚沸在曹先生亲手煲好的徽菜状元锅里，包裹在绩溪特有芳香诱人的拓果饼里；陈其本也比别的同学更多地倾听曹先生对沧桑岁月的追味以及她赏读古诗词的浅吟低唱；而陈其本从小受过专业训练的歌声，再加上她儿子那响亮的啼哭，常常充溢在小楼上下，不知是否冲淡了曹先生黄昏的寂寥和雨夜的惆怅。陈其本回上海探亲，为释放对沈农母亲的牵挂，特别定做了一件棉袄。棉袄是曹先生平素最喜欢的墨绿色。也许这沉静的墨竹青更能映衬出先生肤色似雪。

　　曹先生一直没舍得穿这件衣裳。她把这件衣服送给了照片上另外一个学生，徐仁杰。

　　徐仁杰离开上海的时候只有20岁。曹先生对她的疼爱更多一些。徐仁杰要结婚前，曹先生拿出了那件棉袄说：“你要出嫁了。你的母亲不在身边，就让我来代你的母亲为你送上这件棉袄当嫁衣吧。”曹先生还拿出一条同样颜色的发带要徐仁杰扎在头发上，说这样呼应一下会更漂亮。

　　徐仁杰从来没见过曹先生给自己添置衣服。生日那天，先生穿的是那件格子布中式罩衣。胸前缝了一个方便放笔的口袋，墨水还在衣服上染了两块印迹。

　　徐仁杰穿着曹先生的棉袄成为新娘。

　　沈农下迁的时候，徐仁杰夫妇住的泥土房在大雨中进水。当他们从被雨水浸泡的家当里翻出曹先生送的棉袄，又因为包裹得好而毫发无损时，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们难以分辨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1969年曹诚英教授离开沈农回安徽绩溪老家以后，徐仁杰教授手上的棉袄成了沈农记忆中曹先生遗物的唯一。说起这件棉衣，徐老师沉静的语调里，我听出了她对那件衣服的缱绻深情，还有那一代人对青春、对那个年代师生亲情的无限眷恋。

　　2013年早春，安居在杭州的徐仁杰教授带着这件珍贵的棉袄参加了曹先生学生的聚会。半个多世纪前定制棉袄的陈其本和穿着这件棉袄做新娘的徐仁杰，相隔50多年，共同捧起这件连接着她们和曹诚英教授间师生真情的墨绿色棉袄。那些雕刻在她们心头的鲜活记忆，那些伴着她们一生的感激思念，一时间在那棉柔的手感中温热起来。那蕴含着诸多情怀和感喟的温暖，犹如往事长丝中的一缕纤细，连缀起沈农师生之情的诸多话题。

　　当年张克威院长的承诺由沈农后来人自觉践行。1983年，沈农农学系毕业生刘艳曾三进旺川，第一次写出《中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曹诚英》刊发于《文汇报》笔会；第二次策划并出版同名专著；第三次为曹诚英故居揭牌。她说：“这是我第三次到绩溪旺川来。三次来都是一个身份：曹诚英教授教过书的沈阳农学院的毕业生；三次来都为了表达一个心愿：对一个才华出众却充满无奈的女学者的敬重；三次来都是为完成一件事：还她在科技界应有的地位，还她一个人生的公证。”

　　那一年，沈农在接到绩溪县旺川村举办曹诚英教授110周年诞辰邀请后，派出安徽籍副校长吕杰等与会，这是沈农建校60年里首次派员参加在校外举办的教授诞辰活动。

　　还有曹先生的学生陈其本，千万里地回国，为亦师亦母的曹诚英教授扫墓。

　　同学们让陈其本穿上这件颇具传奇色彩的棉袄，站在一幅荷花图前，镜头定格，她俨然融入国画的墨荷。

　　“其本，你有几分当年曹先生的风骨！”她的同学们这样说。王琦（摘自2020年10月21日《沈阳日报》A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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